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近日印发的《关于推进绿色低碳转型加强全国碳市场建设的意见》（以下简称《意见》），为我国碳市场发展指明了方向。受访专家表示，近年来，中国碳市场正从单一的减排政策工具升级为推动经济社会全面绿色转型的重要引擎，通过有效市场与有为政府的双重作用机制，为全球气候治理贡献了中国智慧。这份“高规格”政策文件不仅明确了碳市场在实现“双碳”目标中的关键地位，更通过多项机制创新，为中国在全球气候治理中发挥更大作用奠定基础。

明确“有效市场+有为政府”原则

碳市场是利用市场机制积极应对气候变化、加快经济社会发展全面绿色转型的重要政策工具。目前，我国已建立重点排放单位履行强制减排责任的全国碳排放权交易市场和激励社会自主减排的全国温室气体自愿减排交易市场。

“《意见》为我国碳市场建设描绘了清晰的发展蓝图，突出了碳市场在我国‘双碳’目标推进中的独特战略定位，其核心亮点在于确立‘坚持有效市场、有为政府’原则。” 中央财经大学可持续准则研究中心研究部主任刘倩认为，“有效市场”强调通过价格机制引导资源配置，让碳排放权这一稀缺资源在市场竞争中实现最优配置。这种市场化手段的核心在于将环境成本内部化，通过碳价格信号引导企业行为，实现经济效率与环境效益的统一。与此同时，“有为政府”则强调政府在制度设计、监管执法、宏观调控等方面的积极作用，确保市场在正确轨道上运行。这种政府作用不是对市场的替代，而是对市场失灵的有效补充。

《意见》设定了清晰的阶段性目标：到2027年，全国碳排放权交易市场基本覆盖工业领域主要排放行业，全国温室气体自愿减排交易市场实现重点领域全覆盖；到2030年，基本建成以配额总量控制为基础、免费和有偿分配相结合的全国碳排放权交易市场，建成诚信透明、方法统一、参与广泛、与国际接轨的全国温室气体自愿减排交易市场。

“这种分阶段推进的策略，既体现了积极进取的态度，又兼顾了稳妥可行的原则。2027年目标聚焦‘扩容’，2030年目标则更加注重‘提质’。”刘倩说。

碳市场对传统产业转型将产生深远影响。刘倩表示，这种影响不是简单的成本增加，而是一种系统性的转型推动力。首先是成本约束机制的建立。通过碳价格信号，传统高耗能、高排放产业将面临日益增长的碳成本压力，倒逼企业加快技术改造和产业升级。其次是投资导向的重新配置。碳市场的建立将改变传统产业的投资回报预期，推动资本从高碳产业向低碳产业流动。最后是产业链重构的催化作用。碳市场将推动传统产业链向绿色低碳方向重构，形成新的产业生态。

机制创新提升市场活跃度和稳定性

在机制设计方面，《意见》提出“稳妥推行免费和有偿相结合的碳排放配额分配方式，有序提高有偿分配比例”，尤为引人关注。

中国自然资源学会政策研究专业委员会委员臧红印认为，这一机制设计在平衡经济发展与减排目标方面具有多重考量：一是渐进式有偿化路径为企业提供了适应期，避免短期内成本冲击过大，同时通过市场化手段推动长期减排目标实现。二是行业差异化策略考虑了行业承受能力和国际竞争力。三是释放了价格信号，更具灵活性。北京市碳市场案例显示，碳价从开市之初的50元/吨逐步上涨至2024年的111元/吨，有效促进了企业减排行为。配额交易机制为企业提供了更具灵活性的减排路径，允许技术领先企业通过出售富余配额获利。

在扩展交易主体方面，《意见》提出多项创新举措，包括“稳妥推进符合要求的金融机构参与全国碳市场交易”“适时引入其他非履约主体”“全国温室气体自愿减排交易市场逐步引入符合条件的自然人参与交易”等。

刘倩认为，这些举措将显著提升市场流动性和活跃度，为碳市场注入新的活力。银行、保险、证券、基金等金融机构具有成熟的风险评估和管理体系，能够为碳市场提供更多元化的金融产品和服务。投资机构、碳资产管理公司、咨询服务机构等专业机构的参与，将为市场带来更多的交易需求和专业服务。自然人参与自愿减排交易市场，体现了碳市场的普惠性特征，不仅能够调动全社会参与减排的积极性，还能为自愿减排项目提供更广泛的需求基础。

“交易主体扩展也带来市场稳定性方面的挑战，包括价格波动风险、投机风险和监管复杂性增加等。”刘倩表示。为此，《意见》相应提出应对措施：建立配额储备和市场调节机制，平衡市场供需；加强交易行为监管，严厉打击扰乱市场秩序、操纵市场等行为；建立重点排放单位履约风险评估预警和管理制度等。

臧红印表示，中国碳市场在提升流动性和稳定性方面仍面临多重挑战：一是流动性不足问题。交易产品类型有限，目前仍以现货为主，衍生品市场发展滞后；参与者结构单一，金融机构和个人投资者参与度低。交易集中于履约期，非履约期交易清淡，呈现明显的季节性特征。二是价格波动风险。2025年碳价曾从2024年底的突破100元/吨跌至70元/吨左右，波动幅度较大；市场深度不足导致大额交易可能引发价格剧烈波动；国际碳市场联动性增强带来外部冲击风险。“因此，完善机制设计十分必要。”

提升我国全球气候治理话语权

《意见》多次提到“与国际接轨”“推动国际互认”。在刘倩看来，这并非简单的技术对接，而是系统性的战略布局。“在全球气候治理体系中，碳定价机制正成为各国政策协调的重要工具，碳市场的国际接轨程度直接关系一国在全球气候治理中的话语权和影响力。”她说。

从技术层面看，国际接轨主要体现在方法学标准、核算体系、监测报告验证（MRV）体系等方面的对接。《意见》提出“推动技术、方法、标准、数据国际互认”，将推动我国碳市场的技术标准与国际主流标准保持一致。具体而言，在方法学标准方面，我国需要与国际标准化组织（ISO）、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UNFCCC）等国际组织制定的标准保持一致。

从制度层面看，国际接轨体现在交易规则、监管框架、信息披露等制度安排的协调。特别是《意见》强调建成“与国际接轨的全国温室气体自愿减排交易市场”，这将使我国的自愿减排机制能够与国际自愿碳市场实现有效对接。这种制度接轨不是简单的照搬照抄，而是在坚持中国特色的基础上，与国际规则实现有机融合。

从市场层面看，国际接轨将推动我国碳市场与国际碳市场互联互通。通过建立国际认可的碳信用体系，我国企业的减排成果将能够在国际市场上得到认可和交易，这对于提升我国企业的国际竞争力具有重要意义。

刘倩分析，中国碳市场建设对提升气候治理国际话语权的作用主要体现在四个方面：一是规模优势转化为制度影响力。作为全球覆盖排放量最大的碳市场，中国碳市场的制度设计和运行经验将对全球碳市场发展产生重要影响。二是技术标准的国际输出。随着我国碳市场技术体系的不断完善，特别是在数字化、智能化方面的创新，我国有望在全球碳市场技术标准制定中发挥更大作用。三是发展中国家的代表作用。作为最大的发展中国家，中国碳市场的成功实践，将为其他发展中国家提供重要借鉴，增强中国在发展中国家群体中的影响力和代表性。四是国际合作机制的主导权。通过积极参与国际碳市场机制建设，中国有望在未来的国际碳市场合作机制中发挥更加重要的作用，甚至在某些领域发挥主导作用。

展望未来，全球碳市场有望呈现多层次的市场体系、差异化的制度安排、技术驱动的创新发展和广泛参与的治理机制等特征。中国作为重要参与者，在这一进程中将发挥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